在拉丁美洲教授物理的问题
《在拉丁美洲教授物理的问题》是理查德·费曼于1963年6月在里约热内卢举行的第一届泛美物理教育会议上所作的主题演讲的文字记录。费曼当时是加州理工学院理查德·蔡斯·托尔曼理论物理学教授。
一、问题的普遍性
在拉丁美洲教授物理的问题,只是“如何教授物理”这一更广泛问题的一部分。事实上,它甚至是“如何教授任何学科”的问题的一部分——而这个问题,至今仍然没有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
各国不断提出新的物理教学方案,本身就说明了一个事实:没有人真正对现有的教学方法感到满意。许多新方案看起来不错,很可能只是因为它们还没有被实践足够久,尚未暴露出问题;而那些老方法已经使用了很长时间,它们的缺陷早已暴露无遗。
事实是:没有人真正知道该如何教别人。因此,在讨论如何教授物理时,我们必须保持谦逊,因为实际上没有人真正掌握答案。这既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进行新探索的机会。
二、拉丁美洲的特殊背景
拉丁美洲的物理教育问题,还可以进一步推广为:在拉丁美洲做任何事情的问题。我们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正视这里所存在的特殊社会、政治和经济问题。
如果我们能清楚地理解“为什么要教授物理”,那么所有问题都会变得更加清晰。因此,我将先给出一些我认为必须教授物理的理由,然后再检验现有或设想中的教育方案,是否真正满足了这些理由。
三、为什么要教授物理?
1. 物理是基础科学,也是技术之本
首先,物理是一门基础科学,它被广泛应用于工程、化学、生物学,并在技术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物理研究自然规律,告诉我们事物是如何运作的,尤其是现代与未来技术中由人类发明的各种装置。
因此,掌握物理的人,在解决本地工业中的技术问题时,会更加有用。
有人可能会争辩说,在拉丁美洲工业尚处于初级发展阶段时,这种高端技术人才并非必需,因为可以很容易从发达国家引进训练有素的技术人员。那么,是否真的有必要在本地培养高度专业化的人才呢?
我并非经济学专家,但仍愿意给出自己的看法:提高拉丁美洲人民的技术能力至关重要。通过教育,具备更高技术能力的人可以创造更高的生产力。我相信,真正的经济发展,正源于人民技术能力和生产力的提升。
长期依赖进口技术人才在经济上并不合理。如果本地人民接受了良好的技术教育,他们自然会进入本地发展中的工业部门。很快,依赖外来技术人员的人就会意识到,本地人才不仅成本更低,而且更了解本国的文化和社会环境,也更愿意长期投入。
2. 动手能力与技术素养
教授物理或任何实验科学,还有一个附带的价值:它教会人如何用手做事。物理训练人们掌握各种操作技巧、测量方法和计算方法,而这些技能的应用范围远远超出物理本身。
3. 为科学本身而培养科学家
教授物理的另一个重要理由,是为了科学本身。
科学是一种人类活动。对许多人而言,从事科学研究是一种巨大的乐趣。仅仅因为教育体系的缺陷,而剥夺世界大部分人接触这种乐趣的机会,是不公平的。
换言之,我们教授科学,是为了培养真正的科学家——他们不仅能推动工业发展,也能推动人类知识的进步,参与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探索,并从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感。
4. 欣赏自然的美与秩序
第三个理由是:即便一个人不会成为职业科学家,研究自然本身依然具有价值。
理解自然的规律,有助于人们感受世界的稳定性与真实性,驱散恐惧与迷信,体会自然的奇妙与美丽。
5. 学会“如何知道”
第四个价值在于:科学教人如何获得知识。
它教会人提问的价值、自由思想的价值——不仅对科学重要,对所有领域都同样重要。科学告诉我们什么是已知的、什么是未知的,以及已知到什么程度;它教人如何面对不确定性,如何处理怀疑,如何判断证据,如何区分真理、欺诈和表演。
这些,都是教授科学,尤其是教授物理所带来的重要副产品。
6. 试错精神与发明能力
最后,学习科学还能培养人们在试错中前进的能力,培养一种发明精神和自由探索的态度。这种精神的价值,远远超出了科学领域本身。
人们学会不断问自己一句话:
“有没有更好的做法?”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绝不应是条件反射式的:“看看美国人是怎么做的。”
世界上一定存在更好的方法,而找到它,正是自由思考、创造和人类进步的源泉。
四、拉丁美洲物理教育的主要问题
在阐述了教授物理的理由之后,我想谈谈我在拉丁美洲看到的一些令人担忧的教育特征。
1. 纯粹的死记硬背
最严重的问题,是几乎完全依赖机械记忆进行教学和学习。
这根本不是在教授物理作为一门科学。学生什么都没有真正理解,只是在记忆。这种方式无法满足我们教授科学的任何理由:
它无法让学生将规律应用到新情境中,无法带来发现的乐趣,无法培养动手能力,也无法让人理解自然的美,更无法教会人科学是如何被发现的。
费曼随后用“望远镜”的例子,生动地说明了:学生记住了名词、分类和定义,却失去了对真实世界的理解——最终只剩下“词语”,而不再有“自然”。
2. 学生之间缺乏交流
第二个问题是:学生彼此之间是孤立的。
他们不敢提问,不敢暴露自己的不确定性,害怕被嘲笑。课堂中充满了“装作懂了”的表演,却没有真正的讨论。这种氛围严重扼杀了自由交流——而交流,恰恰是学习中最轻松、最愉快的方式之一。
3. 大学体制缺乏流动性
第三个问题是大学结构缺乏自由。学生很难在学科之间、实验室之间自由流动。从国外学习归来的研究者,也很难顺利融入大学体系,只能另起研究机构。这种割裂,使大学失去了科研带来的活力。
4. 出路单一、人才流失
此外,许多学生并不打算成为顶尖科学家,但社会却很难为他们提供合适的岗位。再加上科研经费不足、待遇低下、学术资源匮乏,最优秀的人才往往被迫离开本国。
五、必须面对的关键问题
费曼最后提出了一系列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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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在中小学阶段摆脱死记硬背的教育方式? -
• 如何让工程师真正理解现实世界,而不仅仅会套公式? -
• 如何留住真正的研究者,让他们扎根本国? -
• 如何让科研重新回到大学体系中? -
• 如何以持续、稳定、谦逊的方式推进改革,而不是昙花一现?
他强调:真正的科学教育,必须依靠长期、稳定、连续的支持。任何成功的研究团队,都是多年积累的结果;一年断供,就可能一切归零。
结语
我已经尽可能坦率地讨论了我所看到的问题。这并非指责,而是讨论的起点。如果现状已经令人满意,我们今天也就不需要召开这样的会议了。
我刻意避免给出过于具体的操作方案,因为接下来会议的工作,正是要由我们共同来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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