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三国——第五十回 诸葛亮智算华容 关云长义释曹操
那天晚上，张辽用箭射中了黄盖，把他推入水中，救了曹操上岸。曹操找马的时候，军队已经大乱。韩当看到烟火冲来攻击水寨，突然听到士兵报告：“后面舵上有一个人，高喊将军的名字。”韩当仔细听到高喊“义公救我？”他才明白：“这是黄公！”于是急忙叫人把他救上来。看到黄盖中箭受伤，咬断箭杆，箭头还留在肉里。韩当急忙脱去湿衣服，用刀子把箭头剜出来，再用旗子绑住伤口，自己脱下战袍给黄盖穿上，先叫别的船把他送回大寨去医治。原来黄盖水性很好，所以在大寒时和甲一起落入江中，才得以逃命。
当日江面上火光冲天，喊声震耳。左边是韩当和蒋钦的军队从赤壁西边杀来；右边是周泰和陈武的军队从赤壁东边杀来；正中间是周瑜、程普、徐盛、丁奉带领的大队船只也都到了。火兵应战，兵器在火势下显得威风凛凛。正是：三江水战，赤壁鏖兵。曹军中中箭、被火焚烧、淹死的人数不计其数。后人有诗说：
魏吴争斗决雌雄，赤壁楼船一扫空。烈火初张照云海，周郎曾此破曹公。
还有一首绝句说：
山高月小水茫茫，追叹前朝割据忙。南士无心迎魏武，东风有意便周郎。
不说江中激战，继续说甘宁让蔡中引进曹寨深处，宁在马下用刀把蔡中砍了，就在草地上放起火来。吕蒙远远看见中军起火，也放了十几处火来，来支援甘宁。潘璋和董袭分头放火呐喊，四周鼓声震天。曹操和张辽带着一百多骑兵，在火海中前行，眼前没有一处不着火。正走着，毛玠救下文聘，带着十几骑赶来。操让军队寻找道路。张辽指着说：“只有乌林地面，空旷可以走。”操便直接奔向乌林。正走着，背后又有一支军队追来，大叫：“曹贼休走！”火光中出现了吕蒙的旗号。操催促军马向前，留下张辽断后，抵挡吕蒙。突然前面又起了火把，从山谷中涌出一支军队，大喊：“凌统在此！”曹操心里一惊。忽然斜里又来一支军队，大喊：“丞相休慌！徐晃在此！”彼此混战一场，争路向北逃走。忽然见一队军马，驻扎在山坡前。徐晃出面询问，原来是袁绍手下的降将马延、张顗，带着三千北地军马，驻扎在那里；当晚看到满天起火，未敢移动，正好接应曹操。操命两个将领带一千军马开路，其余留着护卫。操得到这支新鲜的军马，心里稍安。马延、张顗两位将领飞骑前行。不到十里，喊声响起，一支军队冲出来。为首的将领大喊：“我乃东吴甘兴霸也！”马延正想迎战，已被甘宁一刀斩下马来；张顗举枪迎战，甘宁大喝一声，张顗来不及反应，被甘宁一刀砍下马。后军急忙报给曹操。此时操指望合淝有兵救应；没想到孙权在合淝路口，见江中火光，知道是我军得胜，便让陆逊举火作号召，太史慈见了，和陆逊合兵一起冲杀过来。操只能向彝陵逃去。在路上遇见张郃，操命他断后。
他加快马速，走到五更时，回头看火光渐渐远去，曹操心里稍安，问：“这里是哪里？”左右回答：“这是乌林之西，宜都之北。”操见树木丛生，山川险峻，便在马上仰头大笑不止。诸将问：“丞相为何大笑？”操说：“我不笑别人，只笑周瑜无谋，诸葛亮少智。如果我用兵的时候，事先在这里埋伏一支军队，那该怎么办？”话还没说完，两边的鼓声震响，火光冲天而起，吓得曹操差点摔下马。忽然斜里又有一支军队冲出来，大喊：“我赵子龙奉军师将令，在此等候多时了！”操让徐晃和张郃一起对付赵云，自己冒着烟火而去。子龙不追赶，只顾抢夺旗帜。曹操得以逃脱。
天刚亮，天上黑云密布，东南风依然不停地吹。突然，倾盆大雨倾泻而下，把大家的衣服和盔甲都淋透了。曹操和士兵们在雨中前行，大家脸上都显得很饥饿。曹操命令士兵们去村子里抢夺粮食，寻找火种。正准备做饭，后方的军队赶到了。曹操心里很慌。原来是李典和许褚带着众多谋士来了，曹操大喜，命令军队继续行进，问：“前面是什么地方？”人回答：“一边是南彝陵的大路，一边是北彝陵的山路。”曹操问：“哪条路去南郡江陵近？”士兵回答：“走南彝陵，过葫芦口是最近的。”曹操于是决定走南彝陵。到达葫芦口时，大家都很饿，走不动，马也疲惫，很多人倒在路上。曹操命令前面暂时休息。有人带着锅，有人从村里抢了粮食，便在山边找干燥的地方埋锅做饭，切马肉烧着吃。大家都脱去湿衣服，站在风里吹干；马也卸下鞍，随意吃草根。曹操坐在稀疏的树林下，仰面大笑。众官问：“刚才丞相笑周瑜、诸葛亮，惹出了赵子龙来，又损失了许多人马。现在为什么又笑？”曹操说：“我笑诸葛亮和周瑜毕竟智慧不足。如果是我用兵，走到这个地方，早就埋伏一队军马，静静等待敌人；即使我们侥幸逃命，也会受到重伤。他们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我才笑。”正说着，前后军队一起大喊，曹操大惊，急忙弃甲上马。很多士兵来不及收马。远远就看到四周冒起火烟，山口有一支军队摆开阵势，领头的是燕人张翼德，他横着长矛骑在马背上，大叫：“曹贼跑到哪里去了！”见到张飞，众军将士都感到胆寒。许褚骑着没有鞍的马来和张飞交战。张辽、徐晃两个将领也骑马来夹攻。双方的军马混战在一起。曹操首先拨马逃脱，众将各自逃离。张飞从后追来。曹操连连奔逃，追兵渐渐远了，回头看，众将大多都受了伤。
正走着，军士来报告：“前面有两条路，请问丞相走哪条路？”曹操问：“哪条路近？”军士说：“大路稍平，但远五十多里。小路通往华容道，但近五十多里；只是地势狭窄，路途险峻，坑坑洼洼难以行走。”曹操让人上山观察，回来报告：“小路山边有几处冒烟；大路没有动静。”曹操指示前军走华容道的小路。众将说：“烟冒起的地方，肯定有军马，为什么要走这条路？”曹操说：“难道没有听过兵书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诸葛亮多谋，所以让人偏僻的山上放烟，让我们军队不敢走这条山路，他其实在大路上埋伏军队等着。我的判断已经定了，偏偏不让他得逞！”众将都说：“丞相算得真妙，普通人无法比拟。”于是命令军队走华容道。这时大家都饿得不行，马也疲惫不堪。有人头脑混乱地扶着马走，有人中箭受伤勉强前行。衣服和盔甲都湿透了，个个都不完整；军器和旗帜，纷纷不整：大部分士兵都是在彝陵道上被赶得慌忙，只能骑上秃马，鞍辔和衣服，全都抛弃了。正值隆冬严寒，苦楚无法形容。
曹操看到前军停下不前，问是什么原因。回报说：“前面山路狭小，早晨下了雨，坑里积水不流，泥陷马蹄，无法前进。”曹操大发雷霆，喝道：“军队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怎么会有泥泞难以行走的道理！”下令让老弱和受伤的士兵在后慢行，强壮的士兵要担土搬柴，填塞道路。务必要立即行动，违令者就斩。众军只得下马，在路旁砍伐竹木，填塞山路。曹操担心后面的军队赶来，命令张辽、许褚、徐晃带着一百骑士手持刀剑在前，慢的人就斩了。这时军队已经饥饿疲惫，众人纷纷倒地，曹操喝令让马踏踏而过，死的人数不胜数。哭喊声在路上不绝。曹操怒道：“生死有命，何必哭泣！再哭就立刻斩！”三次停下人马：一次是落后，一次是填沟壑，一次是跟随曹操。经过险峻的地方，路稍微平坦。曹操回头只剩下三百多骑士在后，并没有整齐的衣甲。曹操催促快走。众将说：“马已经疲惫，只能稍作休息。”曹操说：“赶到荆州就可以休息，来不及了。”又行不到几里，曹操在马上扬鞭大笑。众将问：“丞相为何又大笑？”曹操说：“大家都说周瑜、诸葛亮足智多谋，以我看来，他们到底是无能之辈。如果在这里埋伏一支军队，我们都会被束手就擒。”
话还没说完，一声炮响，两边的五百名刀手排开，最前面的将领关云长，提着青龙刀，骑着赤兔马，挡住了去路。曹操的军队见了，吓得魂飞魄散，面面相觑。曹操说：“既然到了这里，只能拼死一战！”众将士说：“人虽然不怕，但马已经没力气了，怎么还能再打？”程昱说：“我知道云长性情傲气，不愿意对弱者下手；对恩怨很分明，讲信用。丞相以前对他有恩，现在亲自去告诉他，可以脱离这个困境。”曹操听了他的建议，便骑马向前，低头对云长说：“将军最近还好吧！”云长也低头回答：“关某奉军师的命令，等候丞相多时。”曹操说：“曹操兵败势危，来到这里无路可退，希望将军能重情义。”云长说：“以前关某虽蒙丞相厚恩，但我已经斩了颜良，杀了文丑，解救了白马的围困，以此来报答。今天的事情，岂敢以私人情感来废公事？”曹操说：“你还记得五关斩将的事情吗？大丈夫应该以信义为重。将军深明《春秋》，难道不知道庾公追子濯孺子的事吗？”云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想起曹操当日的恩情，以及后来五关斩将的事情，怎么能不动心呢？又见曹军惊慌失措，大家都想流泪，心中更加不忍。于是把马头勒回，告诉众军：“四散开！”这明显是放曹操的意思。曹操见云长回马，就和众将一起冲了过去。云长转身时，曹操已经和众将过去了。云长大喝一声，众军都下马，哭拜于地。云长越发不忍。正犹豫间，张辽骑马赶到了。云长见了，又想起旧情，长叹一声，也让他们都放了。后人有诗说：
曹瞒兵败走华容，正与关公狭路逢。只为当初恩义重，放开金锁走蛟龙。
曹操脱离了华容的困境，行至谷口，回头看看随军的士兵，只有二十七骑。天色渐晚，已近南郡，火把齐明，一群人马拦住了路。曹操大惊说：“我命休矣！”只见一群哨马冲来，才认得是曹仁的军队。曹操才松了口气。曹仁接着说：“虽然知道兵败，但不敢远离，只能在附近迎接。”曹操说：“差点就没见到你！”于是引众人进入南郡安歇。随后张辽也到了，讲述云长的德行。曹操点了点将，受伤的士兵很多，曹操都让他们休息。曹仁请曹操喝酒解闷，众谋士都在座。曹操忽然仰天大哭。众谋士问：“丞相在虎口逃难的时候，完全没有害怕；现在到了城里，人有了吃的，马有了料，正需要整顿军马复仇，为什么还要痛哭？”曹操说：“我哭郭奉孝啊！若奉孝在，决不让我有这样的重大损失！”于是捶胸大哭说：“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众谋士都默然自愧。
第二天，曹操唤曹仁说：“我现在暂时回许都，整理军马，必定会来报仇。你要保全南郡。我有一个计策，秘密留在这里，非急休开，急则开之。按计策行事，使东吴不敢正视南郡。”曹仁说：“合淝、襄阳，谁能保住？”曹操说：“荆州由你管领；襄阳我已安排夏侯惇守住；合淝最为重要，我让张辽为主将，乐进、李典为副将，保住这里。但有紧急情况，及时飞报。”曹操分配好后，便上马带众人奔回许昌。荆州原本降服的文武各官，依旧带回许昌调用。曹仁自派曹洪据守彝陵、南郡，以防周瑜。
关云长放走了曹操，带着军队回来了。这时候，各路军队都得到了马匹、武器和粮食，已经回到夏口；只有云长一人没有抓到敌人，空着手回去见玄德。孔明正在和玄德庆贺，突然听到云长来了。孔明赶紧离开座位，端着酒杯迎接他说：“真高兴将军你立下了这样的伟大功劳，为天下除去了大害。应该好好庆祝！”云长却沉默不语。孔明问：“难道将军是因为我们没有好好庆祝，所以不高兴吗？”回头看看左右的人说：“你们为什么不先报告？”云长回答：“我特地来请死的。”孔明问：“难道曹操没有在华容道上逃跑吗？”云长说：“他就是从那里逃的。关某无能，所以让他逃了。”孔明问：“抓到多少将士？”云长说：“一个都没有抓到。”孔明说：“这是云长想起曹操以前的恩情，因此故意放了他。但既然有军令在这里，就不能不按照军法处理。”于是命令武士推出去斩了。正是：
拚将一死酬知己，致令千秋仰义名。
不知道云长的性命会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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