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三国——第一百零四回 陨大星汉丞相归天 见木像魏都督丧
话说姜维看到魏延把灯灭了，心里非常生气，拔剑想要杀了他。孔明阻止他说：“这是我命中注定要结束，并不是文长你的错。”姜维于是收起了剑。孔明吐了几口血，躺倒在床上，对魏延说：“这是司马懿知道我有病，所以派人来探查我们的虚实。你可以赶紧出去迎敌。”魏延领命，出帐上马，带着兵马杀出营寨。夏侯霸看到魏延，慌忙带军退走。魏延追了二十多里才回来。孔明让魏延自己回到本寨守卫。
姜维进了帐篷，直来到孔明的床前问好。孔明说：“我本想竭尽全力，恢复中原，重振汉室；但天意如此，我可能随时要死。我一生所学，已经写了二十四篇书，共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其中有八种务实、七种戒惧、六种恐惧和五种担忧的法则。我看了很多将领，没人可以传授，只有你可以传我的书。一定要认真对待！”姜维哭着拜服接受。孔明又说：“我有‘连弩’的法子，还没有用过。这个法子箭长八寸，一张弩可以发十支箭，都是画成图纸的。你可以按照这个方法去造。”姜维也拜服接受。孔明又说：“蜀中的各个地方，没必要太担心；只有阴平的地方，必须要小心。这个地方虽然险峻，久了肯定会出问题。”又叫马岱进来，低声跟他说了个密计；嘱咐他说：“我死后，你可以按照这个计划去执行。”
马岱领了计划就出去了。没过多久，杨仪进来了。孔明叫他到床前，给了他一个锦囊，嘱咐说：“我死后，魏延肯定会反叛；等他反叛的时候，你在阵前，才打开这个囊。那时自然会有人来斩魏延。”孔明一一安排完毕，就昏倒了，直到晚上才苏醒，连夜给后主写表奏。后主听了奏报非常惊讶，急忙派尚书李福，赶夜来到军中问安，并询问后事。李福领命，急急忙忙赶往五丈原，见到孔明，传达后主的命令，问安完毕。孔明流泪说：“我不幸在途中丧命，虚废了国家大事，得罪了天下。我死后，你们应当竭尽忠心辅佐主公。国家的旧制度不能改变；我所用的人，也不能轻易废弃。我的兵法都传给了姜维，他能够继续我的志向，为国家出力。我的命已经在旦夕之间，马上就有遗表要上奏天子。”李福听了这些话，匆匆告辞离去。
孔明勉强支撑着病体，让左右扶着上小车，出营查看各个营地；他感到秋风吹面，冷得透骨，便长叹道：“再也不能在阵前讨贼了！悠悠苍天，怎么会如此极端！”叹息了很久。回到帐中，病情更加严重，于是叫杨仪嘱咐说：“王平、廖化、张嶷、张翼、吴懿等，都是忠义之士，久经战阵，值得信任。我死后，所有事情都要按旧法进行。缓缓退兵，不可急躁。你深懂谋略，不必多说。姜伯约智勇双全，可以断后。”杨仪泣拜接受命令。孔明让人取来文房四宝，在卧榻上手书遗表，交给后主。表大意如下：
我知道生死是有定数的，无法逃避；临死之前，希望尽最后的愚忠：我亮性格愚拙，遭遇时艰，负责专掌国家大事，兴师北伐，却未能成功；没想到病入膏肓，命在旦夕，无法完成陛下托付的事情，心中无尽遗憾！恳请陛下：清心寡欲，约束自己爱护百姓；弘扬孝道于先皇，施恩于百姓；提拔隐士，进用贤良；排斥奸邪，以厚德风俗。
我家在成都有八百棵桑树，薄薄的田地有十五顷，孩子们的衣食都绰绰有余。至于我在外任职，别无其他收入，身边的衣食完全依赖于官府，不另外谋生，以便长久。等我去世的时候，不让家里有多余的布匹，外面也有赚来的钱，以免对不起陛下。
孔明写完后，又嘱咐杨仪说：“我死后，不可举行丧礼。可以做一个大龛，把我的尸体放在龛里；在我嘴里放七粒米；脚下放一盏明灯；军中要像平常一样安静，千万不要哀悼：这样将星就不会落下。我的阴魂会自行镇守。如果司马懿看到将星不落，一定会感到惊疑。可以让后面的营先行，然后一营一营地慢慢撤退。如果司马懿来追，你就可以布阵，回旗打鼓。等他来了，就把我之前雕刻的木像安在车上，推出到军前，让大小将士分列左右。司马懿看到一定会惊慌逃走。”杨仪一一应诺。
那天晚上，孔明让人扶他出来，仰望北斗，遥指一颗星说：“这是我的将星。”众人看去，看到那颗星的颜色暗淡，摇摇欲坠。孔明用剑指着它，口中念咒。咒语念完急忙回到帐中，昏迷不醒。众将正在慌乱之中，忽然尚书李福又来了；看到孔明昏迷，无法言语，便大哭说：“我误了国家的大事！”过了一会儿，孔明恢复意识，睁开眼睛，看到李福站在床前。孔明说：“我已经知道你再来的意思了。”李福回应：“我奉天子之命，问丞相百年后，谁能负责大事。因为匆忙，错过了咨询，所以又来了。”孔明说：“我死后，可以负责大事的人是蒋公琰。”李福问：“公琰之后，谁能继承？”孔明说：“费文伟可以继承。”李福又问：“文伟之后，谁当继承？”孔明没有回答。众将走近看他，发现他已经去世了。时是在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享年五十四岁。后来杜工部有诗感叹：
长星昨夜坠前营，讣报先生此日倾。虎帐不闻施号令，麟台惟显著勋名。
空余门下三千客，辜负胸中十万兵。好看绿阴清昼里，于今无复雅歌声！
白乐天也有诗说：
先生晦迹卧山林，三顾那逢圣主寻。鱼到南阳方得水，龙飞天汉便为霖。
托孤既尽殷勤礼，报国还倾忠义心。前后出师遗表在，令人一览泪沾襟。
最开始，蜀国长水校尉廖立，自认为才华出众，应该做孔明的副手，曾因职位闲散而心情不悦，频频抱怨。所以孔明把他贬为庶人，流放到汶山。等听到孔明去世，便悲泣道：“我终于成了孤家寡人了！”李严听到后也大哭而病死，李严曾希望孔明能够重新重用自己，弥补之前的过失；估计孔明死后，人就不会再用他了。后来元微之有赞孔明的诗说：
拨乱扶危主，殷勤受托孤。英才过管乐，妙策胜孙吴。
凛凛《出师表》，堂堂八阵图。如公全盛德，应叹古今无！
那天晚上，天愁地惨，月色无光，孔明安然去世。姜维、杨仪遵循孔明的遗命，不敢举哀，按照规矩安置尸体，放在龛中，让心腹的三百名士兵守护；同时传达密令，让魏延断后，各个营寨一个一个撤去。
与此同时，司马懿夜间观察天象，看到一颗大星，红色，光芒有角，从东北方流向西南方，落在蜀营内，三次投落再起，隐隐有声。司马懿惊喜地说：“孔明死了！”于是传令调动大军去追。当他刚出营门，忽然又产生疑虑：“孔明擅长使用六丁六甲之法，今天见我久不出战，恐怕是用这个方法诈死，诱我出营。如果追上去，一定会中他的计。”于是他又勒马回营，不再出动，只让夏侯霸暗中带着几十骑兵，去五丈原山的偏僻地方探查消息。
魏延在自己的营地里，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头上突然长出了两个角，醒来后感到非常奇怪。第二天，行军的司马赵直来了，魏延请他进来问道：“我知道你很懂《易经》的道理，我昨晚梦见头上长角，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吉凶？请你为我解答一下。”赵直想了一会儿，回答说：“这是大吉的兆头：麒麟头上有角，苍龙头上也有角，象征着变化和飞腾。”魏延听了很高兴，说：“如果你的话应验，那我会重重感谢你！”赵直辞别，走了没几里，就遇见尚书费祎。费祎问他来做什么，赵直说：“刚才到魏文长的营中，文长梦见头上生角，让我来判断吉凶。这个本来不是吉兆，但我怕直接说会让人感到奇怪，所以才用麒麟和苍龙来解释。”费祎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吉兆呢？”赵直说：“角的形状像刀，头上长角就像头上用刀，那是非常凶险的！”费祎说：“你暂时不要泄露这个消息。”赵直离开。费祎来到魏延的营中，屏退左右，告诉魏延：“昨夜三更，丞相已经去世了。临终时再三嘱咐，让将军断后对付司马懿，要缓缓退去，不可发丧。现在兵符在这里，可以起兵了。”魏延说：“谁来代理丞相的大事？”费祎说：“丞相的一切大事，都托付给杨仪；用兵的密法，都授给姜伯约。这个兵符是杨仪的命令。”魏延说：“丞相虽然去世，但我现在还在。杨仪不过是一个长史，怎么能担当这样的重任？他只该扶着丞相的灵柩入川安葬。我自己要带领大兵攻打司马懿，务必要成功。怎么能因为丞相一个人的事而耽误国家大事呢？”费祎说：“丞相遗留下的命令，让我们暂时退去，不可违背。”魏延生气地说：“丞相如果当时听我的计策，早就拿下长安了！我现在是前将军、征西大将军、南郑侯，怎么能和一个长史断后！”费祎说：“将军的话虽然有道理，但不可轻举妄动，让敌人笑话。等我去见杨仪，告诉他利害关系，让他把兵权交给将军，怎么样？”魏延听了这个办法。
费祎告别魏延出营，急忙赶到大寨去见杨仪，把魏延的话详细告诉了他。杨仪说：“丞相临终时，曾秘密嘱咐我：魏延必然有异心。现在我带着兵符去，实际上是想探探他的心思。果然应验了丞相的话。我可以让伯约断后。”于是，杨仪带兵扶着丞相的灵柩先行，命姜维断后，依照孔明的遗命，缓缓退去。魏延在营中，没有见到费祎来回复，心中疑惑，于是让马岱带着十几骑去探消息。回报说：“后军是姜维总督，前军大部分已经退入谷中了。”魏延非常生气，说：“这个书生怎敢欺骗我！我一定要杀了他！”于是转头问岱：“你愿意帮我吗？”岱说：“我也一直讨厌杨仪，现在愿意帮助将军攻打他。”魏延大喜，立刻拔寨，带着本部兵马向南而行。
这时夏侯霸率领军队赶到五丈原，看到没有人，急忙回去报告司马懿：“蜀军已经全部撤退了。”司马懿气得跺脚说：“孔明真死了！快去追！”夏侯霸说：“督军不可轻易追赶，应该让偏将先去。”司马懿说：“这次我必须亲自去。”于是他带着军队和两个儿子一起急忙奔向五丈原，呐喊摇旗，杀入蜀营时，果然没有一个人。司马懿对两个儿子说：“你们快催促军队赶来，我先带军前进。”于是司马师、司马昭在后面催军，司马懿自己引军走在前面，追到山脚下，看到蜀军不远，便拼命追赶。忽然山后响起一声炮响，喊声震天，只见蜀军都回旗打鼓，树影中飘出中军大旗，上面写着：“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司马懿大惊失色，定睛一看，看到中军数十员上将，抬出一辆四轮车；车上端坐着孔明，头戴纶巾，手持羽扇，披着鹤氅。司马懿惊呼：“孔明还在！我轻易进入重地，中了他的计！”急忙勒马转身就走。背后姜维大叫：“贼将休走！你中了我丞相的计！”魏兵纷纷惊慌失措，丢下盔甲，抛弃武器，各自逃命，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司马懿跑了五十多里，背后的两个魏将追上，拉住他的马嚼环叫道：“督军别害怕。”司马懿用手摸摸头说：“我还有头吗？”两位将领说：“督军别怕，蜀军已经远去了。”司马懿喘息了一会儿，神色才平静下来；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夏侯霸和夏侯惠，于是慢慢勒马，与两位将领寻找小路返回本寨，让众将引兵四散巡查。
过了两天，乡亲们跑来报告说：“蜀国的士兵在退入山谷的时候，发出悲哀的声音，军中举起了白旗：孔明果然死了，只留下姜维带着一千士兵断后。前几天车上的孔明，实际上是个木偶。”懿叹息说：“我能预测他的生死，却没想到他会死！”因此蜀地的人们有句谚语：“死诸葛吓走活仲达。”后人还作诗感叹：
长星半夜落天枢，奔走还疑亮未殂。关外至今人冷笑，头颅犹问有和无！
司马懿得知孔明死的消息已经确认，于是又带兵追赶。走到赤岸坡，看到蜀国的士兵已经远去，于是就引兵返回，回头对众将说：“孔明已经死了，我们都可以高枕无忧了！”于是就撤军回去了。一路上看到孔明安营扎寨的地方，前后左右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懿感叹说：“这真是个天下奇才！”于是引兵回到长安，分配各位将领守卫险口，懿自己回到洛阳去见皇帝。
这时杨仪和姜维排好阵势，慢慢地退入栈阁的口，然后更换衣服，举行丧事，扬起旗帜表示哀悼。蜀军都撞倒在地痛哭，甚至有人哭得死去。蜀军前队刚回到栈阁口，突然看到前面火光冲天，喊声震地，一队军队拦住了路。众将大惊，急忙向杨仪报告。正是：
已见魏营诸将去，不知蜀地甚兵来。
未知来者是何处军马，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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